石军周终于又回来了。
经历了七个月的康复理疗,终于又站在了他的“藕花榭”,只有在“藕花榭”,他心中才充溢着一种踏实和宁静,才会有一种彻底的放松。
昨天,当车子还在高速公路上飞驰,他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前方,当“长垣”两个字映入眼帘时,他的心里就像潮水般涌动起来,眼睛都湿润了,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。在北京康复期间,空闲的时候他总是面对着家乡的方向,一站就是半天,每当此时,妻子总是故意与他开玩笑说,又想家了吧?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回去了。石军周怕妻子笑话他,也不敢与妻子的目光对视,故作镇静地回答,没有哈。
说心里话,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家乡的一切,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中回放,那里有着他童年的欢笑,有着他青春的梦想,更有着他无法割舍的情感,有着他太多的记忆和牵挂……
一
长垣市,原长垣县,隶属于河南省新乡市,西距新乡90公里,东面十多公里就是黄河,地处豫鲁两省交界,总面积1051平方公里。
这段区域,恰处黄河“豆腐腰”地段,新中国解放之前,黄河在长垣境内决口达124次,洪水泛滥,民不聊生。直到改革开放前,长垣依然很穷,“春天喝不上糊涂,冬天穿不上棉裤,十里八乡见不着瓦屋,小伙子娶不上媳妇”成了那时长垣人生活的真实写照。
……
上世纪六十年代,石军周生于长垣县南关贾村。
兄弟五个,他排行老四。不大的小院,房子搭了一间又一间,还是觉得紧张。人多地少,食不果腹。父亲石永海是个世面人,村里红白喜事少不了他去主持。解放前,城里日军把他抓去当火夫,他见机行事,悄悄给城外的八路军捎信报告城内日军的消息。他德高望重,村里人都怯他三分,邻里间因不平事起纠纷,也少不了他出面调停。凡事他一出面,基本上能把不平的事情摆平,摆不平,他骂也要骂平。为了一家人生计,他使出浑身解数,没有本钱,就路边搭个棚卖茶水、卖门墩,还在家里摆上了盆盆罐罐,种上花花草草,花草不贵,长得却葳葳蕤蕤,若是哪一盆有人看中了,也能卖几个钱贴补家用。石军周放学,就帮着父亲打理。还别说,也许就是因为父亲做的这些不起眼的小营生,在潜移默化之下,对石军周后来所从事的事业,产生了重大影响。
小时候的石军周,虽然缺衣少食,但,并不缺少快乐。
学校离老城墙不远。城墙上长满了槐树,槐花开的时候,一到放学,石军周和他的同学就往城墙上爬,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,雪一样白,吃到嘴里甜甜的,香香的。空气里飘着甜香,也飘着他们甜甜的笑声……
二
贾村在老县城的南边,三面环水,出村的道路只有一个砖砌的老拱桥。水里长满了藕,也不知从哪个年代就有了,春天一片绿海,一场小雨过后,奇观出现了,仿佛上天下了一场珍珠雨,荷叶上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泛着光芒,在荷叶上晃动。夏天,红的、粉的荷花窜出来老高,荷包上挂满了露珠,有的害羞似得躲在荷叶下面,成群的蜜蜂在荷花上,嘤嘤嗡嗡,一会儿飞到这朵,一会儿又飞到那朵。石军周每天放学都要在小桥上呆一会儿。自从他听四大娘说在困难时期人饿得要死,是坑里长的藕救了村里不少人的命时,他从心里对荷这种植物有一种格外的友好感情。放学后,他一个人坐在小拱桥上,双腿耷拉在水面上,默默地注视着眼前摇曳的荷叶,手指在面前不停的画动,他是在勾列荷花的形状,夕阳把他的半边脸涂上了一层金色……直到母亲扯着嗓子喊他回家喝汤了他才肯离去。
谁能想到呢,几十年以后,荷,竟然完全融入到他的血脉中,仿佛把他把自己也变成了一枝荷,一枝荷香四溢的墨荷……
初中毕业以后,父亲在路边给他搭了一个棚,四周用高粱秸秆围了,还用麦秸泥抹了,棚下支起了炉灶。想让石军周开个烩面馆,石军周不干,他就想学绘画。父亲心里打起了鼓,不学做生意,不学一门手艺,咋个活人?拿啥来娶媳妇?
那时,县文化馆的郭文博馆长喜欢画画,经常来他们村的藕塘边写生,有时候还跑到他们家里欣赏他们养的花,一来二去就与老石成了熟人,坐在他的茶摊,老石聊起了他的儿子军周说,给他弄个烩面摊儿他不干,就想画他的画,以后能有个出路吗?能,肯定能。郭馆长肯定地回答,他说,现在的年轻人肯学习,进步快,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大画家。
老石听了郭馆长的话,半信半疑。毕竟,关系到儿子的一生啊,他活大半生了,手艺人能养家,做点生意也能将就着过日子,毕竟,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画画也能养家糊口的呀。
学画画并不是那么容易,笔墨纸砚一样都不能少,还要去开封、郑州上学习班,不挣钱,还要花钱,对于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。这样跑了几年,积累了不少画作,石军周就想举办个个人画展。没有钱裱画,他就亲自动手,最后,画展在县文化馆二楼如期展出,这在长垣是开天辟地头一次,就像原本平静的池塘落入一枚石子,漾起圈圈涟漪。前来参观的人你挤我,我挤你,没给文化馆留下一点空隙……
三
画室内,茶香袅袅,如丝如缕,品一口,温润如玉,韵味悠长。在自己的茶室品茶,石军周心情非常愉悦,好久没有品到这么如此美味的茶了。甚至胜过他去西双版纳采风品过的普洱、去杭州西湖采风品过的西湖龙井,说真的,他在北京品的茶,是妻子特意从家给他带去的,可他怎么也品不出家里这种味道,甚至他还有一种压抑感。
他起身度步到茶室中央,傅江老师亲自为他题写的的大篆“窗含芙蕖珍珠雨,榭临杨柳翡翠烟”映入眼帘,他的眼睛突然变得潮潮的了。
傅江,一生经历坎坷,艺名石语,号红泥道人。1923年出生于河南省长垣县姚寨村。幼年随父在西安读书,1947年考入北京辅仁大学美术系,后转入西北大学中文系学习,结业后从事教育工作;期间有幸结识于右任、张大千、徐悲鸿、黄君壁、关山月、和赵望云等艺界名家;并亲见他们驰颖染翰,得到口传收受。他曾获全国第二届书法名家精品展金奖,世界华人艺术大赛金奖。晚年作品遍及中原,声誉京华,人称“中国当代第一大篆”。
看着傅老师的大篆,石军周心潮起伏,思绪万千,早年创业时与傅江老师一起打拼的场景就像电影一样,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,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。
……
几年后,石军周的家庭迎来了巨大的变化。一女二男,三个孩子相继出生,为这个原本平静的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笑,但同时也让生活的压力骤然增大。奶粉钱、教育费和人情往来等一笔笔开销如同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。
当年,他的画被县计生委的领导看中,觉得他是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好青年,破格把他招进计生委宣传股当了